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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的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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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飞翔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我问过自己无数次这样的问题。我猜想类似于蹦极或跳伞之类的极限运动,四肢伸展到极限而感到麻木。尽管如此好奇,但我一次也没有尝试过。飞翔正如写作一样,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在吸引着我。虽然叫做《卡夫卡的2012》,但实际开始动笔已经是 2015 年。我在过去将近十年多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地写,大多也是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写作的吸引力吧。

1.

2012 年世界末日并未如期而至,然而对我而言那一年俨然成为一场灾难 - 突然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友人 H 试图开导我:“你就是太闲了,每天总爱想这想那。像我,每天忙着加班,没办法,老婆孩子还等着我赚钱,根本没时间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说完他递给我一杯热水。我接过水杯,望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模糊、扭曲。我无时无刻不在诘问自己: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我当然痛恨我自己,我痛恨有关自己的一切。在世俗世界我无疑是个边缘人物 -- 好比远古时候大家打猎,分配食物,我总是会成为最后一个得到分配的人。说白了我缺少任何能在公平合理的社会里生存的技巧。恐惧、怀疑论者、缺乏健康有益的生活 -- 一切对我而言都是灰色的存在。

H 慢慢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继续说道:“这就好像你拿着一枚硬币。现在,让它从你的左手抛到你的右手。嗯,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我惊讶地看着 H,他很少说出这样正经的话。

“每个人都不容易。”我察觉到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扭过头去。

2.

高仓市一夜入秋。

一觉睡到中午,被一阵施工的噪音吵醒,脑袋昏昏沉沉。对面的楼房每天都在施工。巨大的噪音让这狭小的房间也无法幸免。我想比这还糟糕的事一定不会再有了。如果你想要比较两件事的糟糕程度,那么最好去亲自验证。以此推断起来绝对糟糕的事并不存在,诚然好事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仔细深究下去,我遇到的糟糕事都有铁一般的定律——它们或多或少都让我倒了霉。我想我无法以绝对的局外人角度来看待。像测不准定理,我总在不断地干涉它们。

话题跑远了。我居住的地方挨着一栋正在装修的公寓。那么外边看起来再为光鲜亮丽,内部也或多或少是腐朽一定程度了。每天对着一栋不完美的房子,也算是一种格物致知的修行,于是我和它又相看两不厌起来。

光脚接触地面,寒意从脚底直接传导至大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今天已经错过了早饭时间。

顺带一提,我总在家楼下的早餐铺买豆浆油条当早餐。说实话我并不怎么爱喝豆浆,甚至每次喝完以后肠胃都不舒服。但方圆几里内只有这一家早餐店,碰巧老板只卖豆浆油条。健康有益的生活早餐是如此地必不可少,于我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卖豆浆的大妈跟我打招呼,开口总是:“上班啊。”

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的。”有时再补上一句:“今天天气很好。”

她从冒着热气的大锅里勺出一勺纯白的豆浆灌进廉价塑料杯,然后送进封口机,咔嚓一声,将封好口的豆浆装进塑料袋,一并连吸管递给我。这时候我的肠胃仿佛已经开始抗议了。

“三块钱。”

我付完钱就朝大路走。也许是出于单纯的仪式感,假装和人群去挤早高峰的公交。直到我离开大妈的视线后,我才又拐进一条小巷绕路回家。也许那天并不是个好天气,但我猜想也许大家都会这么说。

饮水机的水温显示在 101 度和 102 度之间来回跳跃,水槽散发出腐烂的奇怪气味。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焦虑,麻木的感觉挥之不去。我拉上窗帘让整个房间暗下来,如此才能鼓起勇气走到镜子前观察自己。惨白而扭曲的脸,是我,梦魇一般如影随行了我整整三十年,我却未曾熟悉过它。人是群居动物,亚理士多德说过,唯有有德者才能和自己做朋友。

我环顾四周,我置身于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而房间里散落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我随手扭开收音机的开关,现实此刻才鱼贯而入。收音机的另一头有人在说方言,有人笑,有人在打转。

恐惧,失落恰如其分按时出现。我远远被疏离在多数人命名为“喜悦”的恩赐边缘。我养过一段时间金鱼,它们探出头,水面上啄一下,五彩斑斓的饲料顷刻就不见了。现在我努力啄开一面无形的墙壁,只感到沉重的碰撞,痛苦,他者,地狱。所有人都向我发出愤怒的吼声。

H 的电话接踵而至,要我去喝他儿子的满月酒。

“请一定务必赏脸出席。”

思来想去,我实在找不到什么不出席的理由。H 是我唯一能称之为“朋友”的人,我当然不愿伤害他的感情。也许他觉得类似热闹的场合有益身心健康——我那些所谓的孤独,恐惧,焦虑,都只是被夸张的感觉而已。

我打开电脑,打算在淘宝上网购一套像样些的衣服。我并没有什么正式的装束,上次穿还是大学毕业,我从父亲的衣柜里找到了一件老旧的西装穿上,参加一场又一场机会渺茫的面试。

打开网页,注意力却被各种各样杂乱的信息吸引过去。其中一个发现是,安妮宝贝现在改名叫庆山。青春期的时候,我还看过她的小说。记得她笔下的女性角色都会抽烟——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因为根据我个人经历来看,周围抽烟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男性。还有张悦然,我记得她写的一个故事,大概是一个白骨精把自己的肋骨送给男人做竖琴,居然弹起来铮铮有声。要是我以后开始对写小说有兴趣,我一定不会想设计一位抽烟的女主角,也不大可能拿她的肋骨来用 -- 甚至有没有女主角都值得商榷。关于死亡更不必多说,现实已经让人疲倦或痛苦,为什么还会有人花费时间去想这些引起不快的东西?想想柏拉图的忠告吧,不要净干些巧言如簧的勾当,诗人戏子都入不得乌托邦。

大学时候同班有一个很会做菜的东北女孩,名字叫阿兰。阿兰从相貌到性格各方面来说都无可挑剔。但是每当我开口说话,她就要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我的发音。无论是她的强迫症还是我蹩脚的普通话,每次见面都让我十分窘迫,总是以尴尬收场,最终也就没再联系。

直到某一天 H 告诉我他和阿兰结了婚。我猜也许是因为 H 的普通话测试拿了二甲,当然这只是一种恶意的揣测罢了。

3.

高仓市悦华酒店。

我穿着廉价的淘宝西装推门而入。说实话我有些紧张,因为我的手心里出了很多汗。没有人注意到我,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大厅中央的荧幕上。

大荧幕上循环播放着 H 一家的照片。小孩笑得很开心,H 和阿兰轮流抱着他。流动的画面里还有 H 的母亲,父亲,岳父和岳母。小家伙开心极了,我用余光瞥到宾客的眼里饱含着感动的泪水。

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亲爱的小朋友。尽管这种可能性是零——我想告诉你的是活着是痛苦的,但是我唯一能担保的是 H 会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直到哪一天你说:够了,你简直碍手碍脚了。那时他也只会微笑,看着你的背影越跑越远。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今天的笑容,但刚满月的婴儿会有记忆么?

我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试图融入进昏暗的背景。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诶,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突如其来的发问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去,说话的是一个女人。目测年纪大概三十出头,一头柔和的卷发,由于带着黑框眼镜,显示出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我没想到这样低沉的声音发出自一位女性,但确实是她在同我说话。

灯光下她半边脸忽明忽暗,让我想起某一副毕加索的画。我毫无印象曾经见过她。看我没有反应,她又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高材生记忆力这么差?”

“我不确定…”气氛尴尬到了顶点,此刻我如坐针毡。我尽量躲闪她的目光,她也不再说话。我猜想也许是被我的无视给惹怒了。

我隐约感觉到所有人厌恶的目光齐齐向我投射过来,我这个破坏气氛的人物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我感到时间一分一秒缓慢地流逝,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谴责我的贸然加入,我听到他们无声的抗议。“告辞..."我的声音小到谁也听不见,于是我飞快地逃离了无声的地狱。

正当我准备松一口气时,却在门口和刚刚那个女人打了照面。

“才刚来就走了吗?”一瞬间我仿佛听到她喊出了我的名字。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我加紧脚步走出会场。

4.

我回到家,直接瘫在沙发上。查看手机,才发现漏掉了一条 H 发来的短信——他以为我今天放了他的鸽子。等他回家和老婆数份子钱时就会知道了。总有人说什么谈钱低俗,那应该谈些什么呢?谈感情?打住,已经开始反胃了。说这话的人才是最低俗的那个。

顺带一提,路上我把跟随了我许多年的 MP3 给弄丢了。我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出过远门了,挤地铁的时候人潮涌动,也许是那时候被挤掉了。耳机里忽然没了声音,现实的声音一瞬间涌进来。搞的我头晕目眩,只好仓皇逃窜。我觉得很无奈,却只能怪自己大意。我有点想大哭一场借此宣泄,但思来想去却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那真的是一部很好用的 MP3。可是我却把它弄丢了。

想起许多年前,我年纪还小的时候,那真是很早的事。我一个人在家附近乱走,炙热的天气把地板烤得仿佛要扭曲起来。两个年轻人面对神台唱布偶戏,认真地汗流浃背。我手里拿着一杯冬瓜茶,记忆中是淡淡的甜味。

既然感觉是主观的,那么我们会故意放大自己的感觉吗?为什么不缩小那些痛苦的感觉呢,也许这样才能让我们活的更为轻松?期待着什么的自己会被当成傻瓜,没人会愿意当傻瓜,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傻瓜。世界是灰色的。

“马孔多在下雨。”

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就这样若有若无地被联结起来。比方说街角一家店,虽然他们做的便当很难吃,但附送的赠品却很好看。那是一种小小的橡胶图章,有的刻着动物,有的刻着花朵,有的仅仅是几个汉字。

我每次都会打包回家,硬着头皮吃完,然后把赠品收藏起来。日积月累,赠品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它们的存在就像一根针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我的神经。想起曾经硬着头皮吃下的那些便当,我更舍不得把它们丢掉。唯有继续买,不断地看着它的越堆越多,最后感到痛苦。我可能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特别是在这些无聊的事上。

如果有机会让我把这句话重新说一遍,我会说,高仓市在下雨。

从猫眼看出去,门外面站着一群人。紧接着传来 H 的声音:“快开门,知道你在家!”

H 和他的妻子阿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正是刚才问我名字的那位“眼镜小姐”(原谅我姑且如此称呼她)。

我快速评估了一下,屋里的卫生状况不算太糟糕,也说不上乐观。我现在不得不拉开我精心布置天衣无缝的窗帘。拉开窗帘的瞬间阳光强烈得刺眼,房间所有黑暗的角落一瞬间都被照耀得无所遁形。和平时压抑的氛围迥然不同,恍惚间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否依旧身居其间。我想起了柏拉图的洞穴——从现在开始忘了他吧。鼓起勇气,大胆跟伊壁鸠鲁交朋友。

“小孩暂时丢给父母,总算轻松了。” H 对我解释道,“回家路上顺路来看看你。”

“你们的小孩真可爱。”眼镜小姐说。

“都是我老婆的功劳,还好长得像她。” H 自嘲道,“长得像我可就糟糕了。”

我坐在一旁看着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着。

“所以你们找我做什么?”我努力不让自己的问题显得太突兀。

几个人转头惊讶地看着我,仿佛一直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一般。

阿兰先开口道:“我们以为你没来。路上大家正好碰上,结果她说你来了又提前走了“,她看向眼镜小姐,”就一起来看看你。”阿兰并没有提起“她”的名字,我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

眼镜小姐环顾四周,像一位侦探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她把目光落在了我书桌上的一堆笔记。她刚伸出手,“别碰!”显然她被我吓了一跳,手又缩了回来。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这么大。

“不好意思。那些都是废纸,很久没整理了都是灰尘怪脏的。”我试图辩解道。

我试图正视眼镜小姐的脸,依旧回想不起任何关于她的回忆。这让我感到十分沮丧。她的脸在我的记忆中闪烁,像一只深海的探照灯忽明忽暗。

肚子突然开始抗议,我才想起来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吃。“我去给大家买点饮料和吃的。”我起身打算往外走。

“路上小心!”阿兰清脆响亮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我落荒而逃。

去便利店的路上会路过附近的一个小公园,老头老太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在广场上喂鸽子。我想变成一只鸽子。我驻足观察了一会,飞起来吧,越高越好,我羡慕地望着他们,总好过变成一只乌鸦。天上的云被夕阳渲染成血红色,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汽笛。这个城市无数个夜晚中的一个马上就要降临了。我发现生活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变换中毫无起色。如果是《挪威的森林》里的绿子,此时她也许会邀请我看一场成人电影。对于各种各样繁琐的事,我一向从一开始就会拒绝。

除了 H 以外,桌上的那堆笔记我还没给任何人读过。他读过几次,每次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们可以把这些稿子整理成小说。“他认真地说。

”算了吧,能有什么意思?如果真有人会看,我只能说真是闲得无聊。“我说道。

”说不准。”他想了想,“反正我觉得挺有意思。“

5.

天色渐渐暗下来。

阿兰先走一步去接孩子,眼镜小姐也跟着一起离开了。H 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大概是在酒席上被灌了很多酒。据我所知 H 结婚后不久就把酒戒了,今天也许是特例。 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喜欢喝酒,三言两语说不到一起,更要命的还是假装热情地干杯。

我想起很久以前和 H 的一次交谈。我们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灯泡时不时闪烁两下,发出刺耳的爆鸣声。两人四目相对。

“为什么不能当个人畜无害的人呢?” H 问我。

“你大多时候很自私。” 他点上一根烟,“你在故意浪费自己的生命,而且你觉得自己有资本这样做。你目中无人,甚至说是傲慢。”

我不确定 H 口中的是哪一个我。即使我明白自己的想法属于自己,那么自己只能是所有的思想组成的。这一切犹如毕加索的画,线条和方块被用来拼凑成一张张扭曲的,名为“自我”的脸。世界上竟有如此多的思想,居然每一种思想都是我自己。那么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说不上来,现在你整个人都毁了。我们曾经是一样的人。一模一样。”

“曾经”具体是什么时候?某天,我的梦境里出现了一个窥探者。它无时无刻不潜伏在我的梦境里,我却毫无察觉。但时隔多年当我再次面对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我恐惧地想要尖叫,却如鲠在喉。那个背影无辜,又善解人意,又尽力将自己隐匿起来。如镶嵌进肉里的一根刺,肉眼无法察觉,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它的存在。

“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把事情处理得那么好。而我无时无刻不在羡慕你,说真的,你拥有的比我多太多太多了。”

“我知道你心里是鄙视我的 -- 我同你一样也鄙视我自己。但请别忘了,我们是同样的人。只是我选择了相对轻松的路继续活下去,听起来我好像是个懦夫。但是我的痛苦并不比你少一分一毫,你并不需要同情我,我们都是石缝中求生的野草。”

我想到红线盗盒的故事,是王小波想出来的一个怪事。军营里的老妓要杀红线,勾结外敌却被活捉,要被红线砍头。此刻的我变成了苗女红线,手握大刀即将向老妪劈下。这斩断现实与幻想的一刀足以让我震耳欲聋。

突然短信的提示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 母亲打来了下个月的生活费,她是瞒着父亲偷偷给我的。毕业后的这几年我都没有工作,通俗来讲我是一个啃老族。有时候我会在家里帮 H 干一些杂活,换来他偶尔请我吃一两顿饭和一点维持基本生活需求的酬劳。顺带一提,H 是网络文学网站”踢文库“的编辑。所以我偶尔替他审稿,例如找错别字或敏感词之类的,总的来说枯燥无味。

听起来一切都那么令人绝望。

H 并非独子,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已远嫁兰州,好几年才回来一次。小时候我在 H 家见过她,是一个长手长脚的女孩。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将来是要当模特的,但她还是早早地嫁出去了。后来有一次我再见她的时候,她的皮肤已经干得快裂开了,连呼吸也带着风沙在呼啸。她没有成为模特,而是成为了几个孩子的母亲。

H 的弟弟则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孩子。我并不是在骂他,而是病理学上的智力低下。尽管已经七八岁了,还穿着开裆裤随地大小便。每次见到他弟弟,H 总会难为情地笑笑,顺手替他擦去嘴角的口水。他总是开心地握着一架破破烂烂的风车在大院里奔跑,大吼大叫,一直玩到精疲力竭太阳下山才回家。我在他身上察觉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没多久 H 已经酒醒了。

“明天还得早起上班,我得回去了。”他一脸疲惫。

”你有想过写小说吗?“他在玄关一面穿鞋一面问我。

“没想过。”我干脆地回答,“不是说过没意思么。”

“因为我觉得会很有趣。”他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6.

送走 H 后,我准备出门散步。边走边思考着今天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回想起一年前某天 H 突然告诉我,他开始写小说了。

“准备写些什么呢?”我有点诧异,这样的想法好像是突然从 H 的脑子里冒出来似的。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 H 对写作感兴趣。

“至于写什么还没想好。”他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故意装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算什么”,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小说名字叫什么总想好了吧?”

“这倒已有头绪了。”他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就叫做《死的寓言》。”

“奇怪的名字。“我毫不留情地说道,”死亡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可寓言的么。”

“如果这部小说让你来写的话,你会怎么写?” H 突然反问我,一脸严肃。我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看见过类似的表情。

“你这样问我也很难办,类似的事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我想了一会,说道:“要是我的话,大概不会写任何关于死亡的情节吧。”

“即使小说名字就叫《死的寓言》?” H 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还能有比死亡更难以容忍的事吗?大概没有读者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在百忙之中抽空阅读,却还要思考这样让人厌恶的事吧。光是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我接着说:“我也不会安排任何与爱情,或性有关的情节。但凡有了以上其中一种元素,这样的小说就已经落入俗套,甚至可以说低俗至极了。”

H 捧腹大笑,”照你这么说那世界上 99% 的故事都没法读了。不,百分之一百。”

“如果还有人愿意浪费时间描写此类事情,对我而言真是匪夷所思。”我补充道。

“有趣。” 他的神情不置可否,“照你这么说,下一部小说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爱的寓言》吧。”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附近的公园。我的思绪猛然被公园长椅上的黑影打断,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借着路灯的光线,我才勉强认出是今天到访的眼镜小姐。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我走上前去,”大半夜的要吓死人吗?”

“只是在这发会呆。“她凝视着天空。我顺着她双眼的方向看去,只见如墨色般沉重的夜。我并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说实话我只觉得压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我想我们应当尊重彼此。我顺带发现她的手边还放着一个罐装啤酒。

”话说我们还没机会单独聊聊。”她转头看向我,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她则是把我当场抓住的老师。

我感到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你找我做什么?”

她瘪了瘪嘴,说道:“今天太晚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这样吧,周日早上十点,市中心西田商城见。到时候直接打我电话。”说完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纸笔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我。很少见到这样的字体,我仔细端详着这张纸片,每个数字的笔锋都非常的硬朗。不像出自女生之手。

等我回过神她已经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怎么样都无所谓。”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我常常听到这样的话。可当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来时,我却感觉自己犬儒至极。你不可能弄明白每一件事 -- 我总这样安慰自己。因为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真诚地、发自内心地讨厌任何约定。比如说约定好的春游会临时下雨,约定好座位的餐馆也可能被取消,约定好再见面的人也许此生再也不见。对我而言约定是纯粹主观的,在这个逻辑理论的世界完全说不通。我实在拿不准这样的约定是否作数,也许不应加以理会毕竟莫名其妙。大多数人总是擅自预设别人应对自己的态度,我认为这出自一种自私的心理:一旦不符合预期就会给对方贴上“难以相处”、“自以为是”等等的标签。人们总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对我来说只能在两者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

我们周围更不乏阴谋论者或阴谋家,有人说一切都是阴谋。但人就是为了设下各式各样的阴谋而活着的。阴谋不断被设下,总有人上当,而且他们也会上自己的当。唯一需要做的是权衡考量,规避一切有可能的风险。这样的做法无可指摘,但同时也对于别人也没有丝毫可取之处。你必须忍受一种强大的,平庸到极致的孤独,孤独到成为历史的废墟中一处无名的墓冢,这不是随便一个人轻易就能做到的。

世上绝无完人,道理很简单却往往被人们所无视。我们呼唤着圣人,用近乎苛刻的道德标准去崇拜凭空想象的偶像。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 完人只会出现在小说或戏文里。如果这样看来,就暂且把我和 H 看作是同样软弱之人吧。完人不复存在,和现在相比,仿佛那才是我的幻觉,是一种妄想引申出的副产物。若不是因为我最为深刻的自责,我几乎就要接受这样的假说了。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这样类似的自责之中:为什么对自己深恶痛绝,却依旧没有勇气努力一次?甚至幸灾乐祸,庆幸这样或那样的灾难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也不过是帮凶的一员罢了。懦弱让我丧失了生活的勇气,乃至于遇到任何不妙的势头也务必要退避三舍,反倒也成了不正义。我只能痛恨我自己,“幸好没发生在我的身上”。

“幸好不是我”终于成为成年人绝佳的逃避借口。不用怀疑,这样的恶还会随着人类的繁衍而持续下去。

皓月当空,我凝视半晌。试图回想这三十多年来快乐的回忆,却发现生活的本质其实空无一物。一切直指痛苦的核心,只不过在不同的场合被区分而加以命名。一切都是欲望和无聊之间的回旋。

夜晚漫长得让人绝望,而多数人都以沉睡应对。不巧的是我常年失眠,即使最细微的响动都能干扰我某一根敏感的神经,特别是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时候。我开始暗自计数:一下,两下,生怕漏掉其中一拍。如同绝大多数人一样,我惧怕死亡,但死亡的恐惧却如影随形。

隐隐约约听见对面楼的夫妻又吵起来了,开始砸锅摔碗。想象 B 级片的场景:俩人挥舞着刀具钝器,打得昏天黑地,砸烂目所能及的一切,直到脑浆四溢血肉横飞。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又或许我已渐渐坠入梦境?唯一记得我在深不可测的海底里游泳,看见光亮一点点地从面前涌现。我极力舒展双臂,试图做出爬泳泳姿的起手动作。再坚持一下,我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相信我很快就要获救了,但此刻,还没有。下一秒,再下一秒,滴答滴答,时间转瞬即逝,但等待却永无止境。你看见那道光了吗?水面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但,你会自由泳吗?脑海中的那个声音突然问我。

我不会。但这是梦,梦里我们无所不能。

电影屏幕突然暗了下来,高潮处戛然而止,黑暗的荧幕反射出剩下观众一脸错愕。刚刚我们还是故事的上帝,一瞬间所有污水就从马桶里回流出来 -- 继续该干嘛干嘛去吧。愿这个梦永远深沉,愿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我坐在观众席迟迟不愿离开,因为我一无所得。还记得穆赫兰道里那把三角形的钥匙吗?再找找吧,天很快就要亮了。故事落幕后又有新的一天等着我们其中的一些,而另一些却等不到了。

我感到茫然,脑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虫子从平坦的地面破土而出。孤独的人会看到蚂蚁,忘记哪一部电影这样说过。我从未看到过那样的东西,直到今天为止,这曾经是我一遍遍拷问自己却免受判决的铁证。今天我脑海里想到的这只虫子也毫无孤独的隐喻,它只是会虐杀一切所见的活物。我有这样的预感。真是毫无顾虑的害虫。

连续几天都做相同的梦。

梦里有人一路追杀我,朝我猛烈地射击。我感觉到自己的左肾被准确无误地击穿。我倒在地上,身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字母 Z。血不断地从弹孔里涌出,染红了半边的夹克。突然我觉得异常轻松,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快乐。

我从来没有和 H 聊过这件事。因为他总是有一套乐观疗法,更何况他最近为了工作和儿子两头忙得不可开交。世界上可怕的事情之一就包括婚姻,例如阿兰开始颐指气使,若是一些小事不顺意就大发雷霆,H 鞍前马后地奔波。还有就是小孩晚上开始闹,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不可思议,单单一天我就会神经衰弱。

但 H 显然乐在其中,特别是他用怪异的外语哼着歌曲的悠然自得的神情。对他而言仿佛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的压迫,剥削,权威和资本主义简直是天方夜谭。我甚至痛恨起他来了。

想到这几天无处可去,不如在家里看电影。以前喜欢租碟看,但现在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录像厅早早地关门大吉,开始改卖情趣用品和壮阳药。我猜这个世界病了,所以才需要各种各样的药。生长的药,学习的药,性爱的药,各种各样强效的药才能让这个世界重新振作起来。我们中的每一份子,不停地不断地无时无刻不在摄取,却越发地萎靡不振。

大隐隐于市。我还没有准备好奋不顾身地投入到现代化建设的步伐当中去。相反我在消耗他们产能过剩的资源和自尊心,如果这东西还算有价值的话。

这一切都叫人沮丧 -- 收拾房间,每天洗热水澡,修剪指甲,喝满八杯白开水。过健康有益的生活。常常想吃点垃圾食品,芝士汉堡特惟尤甚。换做几年前这样的话是要让我翻脸的。

7.

西田商城,入口。

眼镜小姐早早地到了。她独自站在入口处,与上次上次见面相比,她依旧展现出精明干练的模样——一只黑色挎包背在肩上,搭配着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百褶裙。此刻,我觉得与她相比自己的气质上有些畏畏缩缩,仿佛一个小偷在会见律师。我十分紧张,主要因为我不知道如何与她搭话。

“好久不见。”她发现了我,于是主动走上来和我握手。

其实我们几天前才见过,话到嘴边我却没说出口。我觉得此时此刻的谈话正式得有点尴尬,但我还是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你好。”我依旧想不起任何有关眼镜小姐的记忆。

“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吧。”她指了指角落的一家咖啡店,“就去那吧,我手里正好有两张团购券。”

即使在大周末,店里却一个顾客都没有,我很好奇老板如何维持生意。我主动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咖啡豆的香气配合着 CD 机里传出节奏感强烈的爵士乐,终于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些许。说实话,我很怕同她这样类型的人打交道。

“不好意思,”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语气里的尴尬。“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所以你之前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好意思。”我发现我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她把双手在桌上一摊,身体重重地向后靠在靠垫上,瞪大了眼镜看着我:“我是杨雨啊。我们一起工作了好几个月耶!”说完她在背包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张名片递给我:

“杨雨 踢文库 责任编辑”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恍然大悟。我是在 2012 年离职踢文库的,最后的几个月里我基本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甚至已经记不起那时候的事情。如果眼镜小姐,应该称呼她杨雨,刚好是那时候入职的也就说得过去了。

“所以你找我做什么?”我觉得直接开门见山会比较好。

“我想谈谈关于你的…嗯...创作。”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嘴唇边沾上了一点奶泡。

“作品?”我有点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就是你发表在踢文库上的小说啊。”她一脸困惑的样子,我确定不是在戏弄我。她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打开踢文库的网站给我看。小说标题为《死的寓言》,但作者一栏确实写着我的名字。

“可这不是 H 说他在写的小说吗?”我带着疑惑接过平板仔细阅读起来。里面的内容的的确确出自我手。我突然明白过来,H 一定是把我传给他的稿子发表在网上了。对此我居然丝毫没有察觉。估计杨雨也不知情,我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确实是我写的。”

“那就好办了。我是部门专门指派给你的编辑。”杨雨对我说。

“啊?我已经出名到需要专门指派编辑吗?“我有点吃惊,说实话有点得意忘形起来。

她面容浮现出一丝尴尬。”是,也不是。“

“根据部门的统计数据你是更新最快的一批作者之一。”她停顿了一下,“但阅读量实在少得可怜。一般人看到这样的数字都会选择放弃的程度,但你却还在不停更新。所以部门上打算倾斜资源给类似的作者。总而言之,我们大概有十多个编辑在做类似的事情。而我打算来负责跟进你的进度。”

“但是为什么要选我?”在那之前我还是得问个明白。”应该还有其他很多类似的作者吧。“

“因为你很闲。“她直截了当地说,丝毫不留情面。”我从 H 那听说了。今年 29 岁,游手好闲待业在家。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我表示抗议,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抱歉,我这人说话一直比较直接。“我丝毫没听出她有反省的意思。

“你会游泳吗?”杨雨问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提这样的问题。

“你听过溺水的人么?他们向岸上的你呼救,但切记千万不可靠近。“她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溺水之人会把你一同拉进深渊。”

“让我想起我做过很多次的噩梦:水里漂浮着一个女人,但眼睛睁着,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厌恶人类。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变性人也罢,只要和人类有关的一切我都厌恶。”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变得十分坦诚。“同样我也厌恶狗,因为它们能够对人类产生绝对的忠诚。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而且极端有害。”

“也许猫有一些,但我依旧不喜欢猫。猫冷酷又自私,比起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之,我认为你有严重的厌女。”她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总结道。

“所以你问我这些问题要做什么?”

“你去这里就知道了。”说完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个地址。“你到那自然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具体内容保密。”她同我微微一笑。

15.

隔壁好像搬进来什么人。

动静只有在晚上才会发出。砰砰砰地响着,似乎在搬运着什么。我透过猫眼向外看去,黑乎乎一片。如果是搬家的话,总该有点亮光。但是很多事情总是不合常理的,比如漆黑的夜晚发出砰砰砰的响声。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因为想起了希区柯克的《后窗》。我是一位偷窥者,我在目睹,在发生着的事情,同样我是无能为力的。与之不同的是,我早已经在精神上达到了男主的残废状态。永远不参与地置身猫眼之后是最为稳妥的观察方式。永远不要涉水为好。我突然放松了下来,感觉像从喉咙里掏出了一块结石一样舒畅。

第二天白天我专门推门看了几眼。对面房门大开,楼道里摆着乱七八糟的箱子却空无一人。很多箱子打开着,衣物,网球拍什么的。还有一地散落出来的图片。有一张我很喜欢,大概拍的是一个少数民族样子的先生蹲在一块嶙峋的石头上在抽烟。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说不上理由,也许我也喜欢看年轻靓丽的少女抽烟,也许恰好就是在那个角度在那块石板上那个老先生恰好就坐在那抽烟吧,这件事本身就很吸引我。本来很多事情就是没有理由的,也就并不需要常理来推测。

到了第三天,我发现对面重新变得空荡荡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也许因为我发现了他在夜里搬家的秘密。想象一个孤独的人四处搬家,来去又悄无声息,这也是我和那个影子一样的人物所产生的交集吧。姑且小记上一笔。

16.

这栋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完,但若是太早完工,欣喜之余大概也是会有一些遗憾。

这是一份完美主义者的痛苦,这绝对是,一份完美主义者的痛苦。这代表着向上的沉沦,不停地向上,直至尘埃凝聚。回想起多年前的夏夜,我也是从这个视角审视着不同的房子,却重复而相同的生活。生命是痛苦的,活着就是痛苦,无论我们怎么改造都无法否认。但是我们还是要尽力改造的,甚至彻底回炉重造。像文森特.梵高一样发光,一样去爱。

17.

人要学着遗忘,这样的话在我看来并不正确。

人应该学着不遗忘:遗忘实在过于简单,反之却难。记忆对现实毫无作用,我们最好承认 -- 除了必须的记忆,记得吃喝拉撒的方法,那其他的记忆也就无足轻重了。快乐的事情不多,痛苦也也不少,如何取舍亦无从判断。无非就是挑挑捡捡,想着自己很喜欢的东西罢了。

胡言乱语了一通,是因为最近又重读《堂吉诃德》。我转念想要研究西班牙几百年前的地价,计算堂吉诃德这个老糊涂损失的财产:一路上冒险的花费不如拿来炒房。这是很现实的事情,骑士也需要有住的地方吧?隔三差五不也要看病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难怪说他是老糊涂了。

18.

非要审视自我是痛苦的,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是非必要的。

这样的审视如同野猫一般,穿行在夜幕降临的城市之间,难以回避或设防。在某个街角它突然地站立在你的面前,你猝不及防地、本能性地向后退,却依旧无法逃避开它锐利的目光:它清楚地知道哪些旧楼岌岌可危,哪些角落藏污纳垢,哪些大厦金碧辉煌。猫咪是绝对中立的局外人,铁面无私的裁判长。即使试图贿赂讨好它也必然是徒劳无功的——它依旧不语,静默如一团谜。

这样的比喻奇怪却又恰当,但是对我这样浑噩之人而言这样的比喻本身又成了另一个谜了。对生活本身抱有十足羞愧感,来源于自我在日常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里毫无目的地漂流,投射成了一个脆弱敏感的影子罢了。谜底来自于谜面:我们都是一群想做猫猫的奴隶却求而不得的小鬼。

19.

活着要有盼头 -- 这句话完全正确,我甚至举双手赞成。

盼着能再一次靠在古城墙边吹吹风,盼着能再一次坐在湖畔凝望着白鹭飞上天际,盼着能再一次听到夜晚的笙歌扬起,盼着能再一次和好朋友们拥抱在一起。好像活下去这些事情就会这样简单地、随意地发生了。

但是大脑却记住了这些宛如神迹的场景,回想起一切又重新变得可爱了起来,你觉得很值得,这就够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突然被时光锈蚀的齿轮又重新运转了起来,我们又再次变得生机勃勃。如此微小的瞬间却能赋予生命最大的盼头。

悲闻昨夜有人选择用投湖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想起曾经的一个冬夜,我在湖边遇到大爷大妈们聚在一起唱歌。有的人或许会觉得聒噪,我觉得很有趣也很可爱。我喜欢这样的场景,也希望自己在垂暮之年能迸发出同样的生的活力。这样的冬天也许就会好过一点了。